もしも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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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为 3rd Mozheng Cup 投稿作品。

本文的发布时间在去除冒号后是 Powerful 的。

叠甲:本文中可能存在的科学知识和可能不存在的文笔都是瞎扯。

凌晨三点,我还是没能睡着。手机的屏幕在黑夜中微微发亮,除此以外,属于这个小小房间的只有漆黑一片的夜。

……已经这样过了多少天了呢?以不规律的作息沉醉于仅一瞬的短视频的声色之中——蜷缩在仅我一人的壳中,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可的吧。

无需外来的颜色,无需外来的声音,这样的我也能感觉到快乐——那么就让我在这半梦半醒之中沉湎吧。

然而,即使如此。

在这凌晨三时,并没有什么前兆地,手机铃自顾自地响了起来。

刺破寂寞夜晚的声音,也一样突然地刺破了我的睡意。

……骚扰电话,还是诈骗电话?我记得前几天看到个新闻,有人半夜收到熟人消息借钱,结果人家被盗号了,被骗了快两百块。现在世道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。

——拿起手机,按下接听键。

「喂?」

电话里传来了杂乱的噪音。什么啊,信号不好吗。

「……喂?」

我再次问道。所以果然是骚扰电话吗,正当我要挂掉电话的时候——

「——打通了。」

虽然音质令人无法恭维,但是的确是雀跃的女声,从电话之中传了出来。

「咳咳,失礼了。」

「那个,请让我自我介绍一下吧。我是受神明所托拨打这个电话的。」

……哈?

「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疑惑,不过就是这样的——我能打到你的这个电话号码,是神的旨意。」

什么跟什么啊。

「……那个,小姐,如果有什么精神上的急性疾病的话,我帮你叫救护车也可以的。」

「什么疾病啊!!」

我立刻让手机远离耳朵了十厘米以避免我的耳膜受损。

「……那么这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?」

「既不是精神病也不是诈骗!我都说了是神的旨意了!」

果然还是精神病吧。最近的人毛病确实很多啊,大半夜不睡觉给别人打骚扰电话装神弄鬼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
嘛,现在还是把电话再次挂掉——

「……我们都是有罪的人。神明大人是这样说道的。」

骤然沉下来的声音,仿佛在低念着某种咒语一样。正要碰到屏幕的手停住了。

「祂这样告诉我了。我们都是——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人。而且我们是比谁都更自知这件事情的。」

「——我说的没错吧。这就是,神明给了我旨意的证据。」

良久的沉默。不是因为不明白她说的话,相反,是因为,我或许理解她的话的含义。

——是吗,我是,不应活在这个世上的人。

当思绪触及于此,便飞回了遥远的过去。

——啊啊。你是对的。正因你是对的,所以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流过了我。

我在害怕什么呢?明明对方只是远在天涯的某个素不相识者,明明对方可能只是故弄玄虚地试探了我一下。

可我却无法一笑而过。

「……看来我说的没错。」

「——所以,我想作一个提议。」

「呐,你,既然同是被世界抛弃的人——」

「那么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做朋友吧!!」

啥跟啥啊。这话题未免也太跳脱了。

「看起来你还有点踌躇,所以我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——」

「——我想你会在这之中找到你想要的答案的。」

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,说完,电话就被挂断了。

答案,是吗?她在说什么呢?我其实一点都不明白她所说的答案指的是什么,但是我却内心却本能地期待着它。此刻,跳动的心脏,扑通扑通地,把夜晚覆盖掉了。

这个夜里,我的手机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。而当我发现我在注意手机可能发出的任何一丝声音,以至于连一滴水的滴落都令我为之一动的时候,我意识到了。原来我还在期待那个故弄玄虚的电话啊。期待着,它蕴含某种神奇的魔法,让这被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。

那一晚,我没有再睡着。

第二天的凌晨,我还是没有睡着。从昨天以后,我再也没有和那通电话有关的任何音信。在手机的通话记录里寻找,也找不到任何痕迹,回想起来收到电话的时候上面也没显示电话号码,简直像是我做了一场梦。

……但我不知怎地相信,那电话一定会再打过来的。所以我独自在这夜晚的房间里徘徊着。

手机上的数字从 59 变成 00,又到了凌晨三点。而那个瞬间,铃声自手机中响了起来,也就在那个瞬间,我立刻按下了接听键。

「喂?」

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焦急得可笑。那个答案对我的吸引力真的就有那么大吗?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明白。我只是——追逐着我的心情而这么自顾自激动着——即使我一点都不明白那份心跳从何而来。

「晚上好啊!」

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听筒传了出来。

「……晚上好。」

「昨天说的当朋友的事情怎么样了?要不要答应?」

「嘛,我考虑了一下,反正我也无聊,答应也没什么关系。」

我是傲娇角色吗。

「好耶!!!」

我又一次轻轻把手机从我的耳旁移开了。我应该更仔细地斟酌这次通话的音量的。

「……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?」

「是哦。绝对是的。因为神明大人是这么说的!」

「——而且,不仅如此,交到了新的朋友,不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?你也是这么想的吧?」

是吗。朋友吗。

——大概有那么一瞬间,我的内心,也许也在雀跃着,也许是这样的吧。

不过我什么都没有说。过了几秒,也许是沉默太刺耳了,她开始讲起话来。

「……呐,你知道吗,今天我在学校学到了很多东西哦!」

「说起来可能吓到你,二次函数的对称轴,我都已经会求了!」

咦。二次函数是啥来着。

「你呢?你学到了什么?」

……啊。这个问题。

我好像没办法回答啊。

也许是再次注意到了不自然的沉默,她再次抢过了话头。

「看样子你没有认真听讲啊。」

「嘛,不过我不是你的老师,所以也管不了你就是了。我觉得上课还是要认真一点比较好哦?」

是呢……上课确实得认真一点才比较好呢。

拜此所赐,这趟电话的后半段充斥了对方向我讲解的学术内容。不过我一点都没听懂就是了。

我们聊了多久呢?当我反应过来电话挂断的时候,天空已经有些泛黄了。

我拉上窗帘,躺在床上,这之后的不久我就沉入了梦中。

坐在床上,手机的屏幕仍旧泛白的凌晨。

老实说,我想我对电话那头的人会不会太过友好了?我觉得这太不像我了。

……但是,一旦想到电话对面的声音——尽管那音质是如此地不清晰——我就没法真正地发火了。接上电话的那个瞬间,我好像变成了小孩一样,白天的一切我都可以遗忘,我可以在这时间的空隙里生存。

啊,又要到三点了。我盯着手机屏幕,立刻按下了接听键。

「喂?」

「晚上好啊,我的友人!」

「这个奇怪的称呼是怎么回事?哦说起来我们原来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哦。」

明明是刚认识两天的人,我却有了一种向对方袒露名字的冲动,这可不行啊。不过——如果是朋友的话,这样大概是正常的吧,我的内心里这样想道。

「啊,那个啊!我们是不可以知道对方名字的呢。」

「……因为神明大人是这么说的呢。好像说是如果我们想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的话,电话就会被挂断。」

什么垃圾电话啊。不对,这里应该喷那个神吗。

「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呢。你想——保持一点神秘感不是很酷吗!」

哦哦,很酷吗。那好吧,既然是如此深刻的理由那么只好接受了呢。

「……我告诉你哦,今天我的午饭可丰盛了!里面可是有章鱼肠哦!」

什么,居然是章鱼肠吗。

「你的妈妈手艺很好呢。」

尽管没有看到实物,不过从对方的雀跃语气中我不禁会这么想。

「啊,不是我妈妈,是我自己做的呢。」

哦,这么厉害啊。

「这么说起来我以前也经常会做章鱼肠这种东西呢。」

「……因为一个熟人很喜欢吃这个。」

「诶!可恶,好羡慕你那个熟人。」

「不过现在已经不会做了。」

「嘛,毕竟人的口味是会改变的呢。不过我现在超级喜欢吃,如果你愿意做一份寄给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的!」

「……那种东西没有办法寄的吧。」

「……哦,是哦。」

对方好像真的在失望。

「……那就等有朝一日我们见面的时候做给我吃吧!」

……你的那个神明大人会允许吗?而且说实话正常人会约认识两天的人见面吗?

不过这样好像也不错呢。

「一言为定。」

我大概是被夜晚灌醉了吧。这样不负责任的约定,就让我做一个吧。

——万一哪天它真的会被实现呢?

第二天上午,我久违地试着做了一次章鱼肠。

……还是熟悉的味道。

「喂?」

这次接电话比上次的动作更熟练了,真不愧是我啊。

「晚上好!」

「你知道吗?我们这里的花都开了哦!」

「……是吗,已经是春天了呢。」

「什么叫『已经是春天了』啊!你真的一点都不关注这些哦。这样的话幸福都会从指尖溜走的哦!」

从指尖溜走吗。也许真的说得没错。大概就是因此世界才会惩罚这样子的我吧。

「粉色的樱花很好看哦,可以的话真想把照片传给你。简直像是仙境一样呢。」

仙境啊。只是花开就能有如此厉害吗。

不太明白。

「……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啊?」

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这样像是对方家长一样的话题,真不愧是我啊。

「啊,同学哦。」

对方突然沉默了。奇怪,我不会踩雷了吧。

「这个嘛……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。同学们怎么样都好啦。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和同学们相处。」

奇怪啊。我从没想过这么阳光的人居然会在学校没有朋友。

不过我毕竟不是对方的家长,所以也没什么要说教的。

「是吗,你说这样那就是这样吧。」

「不过要纠正一点,我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不是一个人哦。」

可恶,原来我是能说出这种话的。

「……哦,是这样子呢。」

「……谢谢你。」

近乎听不到的些微之声。

下个瞬间,我们都笑了起来。

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就持续了下去。

每天的凌晨三点,我都会准时接这样一个电话,准时地道出那声「喂?」。

然后也在同一个时刻,一定会从听筒中传出温暖的问好声。

……我大概已经彻底习惯上这样的日子了。

我眼里的她是一个阳光乐观但不知道为什么没什么朋友的优等生,而她眼里的我是一个学习不认真也不喜欢出门天天打游戏的劣等生。尽管这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彼此,不过仅仅如此,就已经够了。

内心有一种被舔舐着的感受,若即,若离,好像光滑的泉水自其中流过——也仅仅流过就好了。

这样子,就好了。

如果是这样的话,我大概还能——戴着罪活下去吧。

「喂?」

「……晚上好。」

这一天的她,声音不像往常那样高亢。

有什么会改变呢?心里不自然地敲起了警钟。

「……今天遇到什么事情了?」

「……没什么。」

「没什么。没什么事情。」

没什么吗。既然如此,为什么你的声音却好像留着一丝哭腔呢。

你在求助吗?

「——根本不像没什么吧?有什么不能向朋友求助的困难吗?」

沉默。尽管房间没有挂钟,我却好像听到了时间的嘀嗒之声。

然后,终于从听筒中传出了声音。

「……还记得吗?我说过的,我们都是不应存于世界的人。」

「——直到今天也是如此。」

「呐,我问你,我果然还是——去死就好了吧?」

「没有人会需要我的。只是我的存在,就会害死所有人。那就是我的命运。」

什么啊。这到底是什么?

「喂。你在说什么啊?」

她一直说和同学的关系不好——所以是在学校被欺负了吗?

「……是你的同学这么说的吗?」

沉默。

「……确实是他们说出来的。不过大概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呢。」

「碎掉了。」

「那个人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——就这么碎掉了。」

「本来那些家伙只是言语上地攻击。后来我在桌子上找到了花瓶,再后来我差点被教室的水桶砸中,到了最后——」

「我早该明白的啊。碎掉了。对吧?这并不是那些家伙的错——因为那个人并不是被别人,而是被我所害死的啊。」

「……所以只是因果报应而已。他们打碎了它,只是,因果报应而已。」

「爸爸妈妈死了。他也死了。而我活了下来。这是不是证明了——这一切的不幸都是我招来的呢?也正是因此他们才会欺负我吧?」

「答案啊。我是不是这么跟你说过呢?神明大人是这么说过的,只要我和你一直这样聊下去,就一定能找到答案的。」

「所以,这一定就是我的答案了。为了大家,我不得不去死。」

——这就是我的答案。她这样宣言道。

但是,这一定是不对的。

「……别说了。什么都是你的错啊?」

心里有一股怒火,和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交融着,驱使着我组织话语。

「那些人——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你的同学只不过是把他们的死强加因果到你身上吧?根本没有一点证据说明是你把他们害死的吧?我说错了吗?」

「……即使如此,世上也没有人需要我哦。」

「既然如此。那么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概率,我去死也会对大家更好吧?!那么多人这样子说的话,难道就没有一点道理吗?」

「已经够了。如果所有人都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界受苦的话,那么还不如赶紧召我去地狱吧。」

不对。不对啊。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呢。

「……我觉得一定不是这样的。」

「我啊,喜欢你描述的一切哦。上学路上绽放的樱花,虽然没有亲眼见过,不过一定非常漂亮吧。」

「那是仙境,如果你这么说的话,那一定是吧。所以,你看,这世界也是有东西能留恋的。」

但是,不对。还不够。

在口中折转的语言,恍若还有一瞬就要飞奔而出一般。

……啊啊,原来如此。

「……但我真正要说的不是这个。」

我真正想说的是——

「谢谢你。」

「真的,谢谢你。」

「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么多东西——你可能不知道,我从两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去上过学了。连离开家除了必要情况也没做过几次吧。」

「……所以,当你向我描述外面的世界的时候,我真的很感激。因为你看——原来外面有那么美好的东西,我真的很高兴听到这些——」

「——不知不觉,我已经离不开每天凌晨三点这通电话了。我不知不觉已渴求起你描述的那个世界。所以,谢谢你。」

「……正因如此,这是我无理地提出的,仅仅出于我个人私心的,任性的要求——我希望你能活下去。」

「然后,无论要让我付出什么,我都希望你能接受这个要求。」

——这是我,半分虚假都未掺杂的心声。

再次沉默的电话。安静的夜晚简直到了让我不安的程度。大概如果我知道她在哪里的话就会立刻冲过去吧。

「……是吗,你想让我活下去啊。」

「那是,真的吗?」

「当然是真的!!」

我吼出了也许是我此生最大声的一句话。

「……我对天发誓。」

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——你听到我说的一切了吧?

「……谢谢。」

「真的,谢谢你。」

紧接着又是一段沉默。当沉默终于结束的时候,我注意到她语气里的哭腔消失了一些。

「既然如此,那么大概我还得在这世界多停留一会吧。」

「——为了不成器的劣等生先生呢。」

是吗,我是不成器的劣等生呢。不过这样子应该就够了吧。

「……晚安。今晚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。」

「晚安——愿你明天能度过快乐的一天。」

……我说完最后这句话之后,电话就立刻被挂断了。

望向窗外,啊啊,原来现在已经不是晚上了,不过我想大概都无所谓吧。

是吗,她也有重要的人死去了啊。

我们——真的一模一样。也许正因如此,神才能把我们放到一起。

……她原谅自己了吗?我不知道,也许还没有,这份伤口唯有时间可以抚平。

……而即使如此,我也无法饶恕自己。

神啊,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哦。

……可如果我是一只吸血鬼的话,这般刺眼的阳光只不过会让我死去啊。

彩。

那是只存于我记忆中的,那个『她』的名字。

晓。

那是我的名字。

从小就一起长大的我们,留下了数不清的美好回忆。

所以,一起出去郊游,也是寻常的事情。

——明明只是寻常的事情而已。

为什么,会发生车祸呢?

不知道何处出现的大货车。

破碎的玻璃窗,压扁的车顶。不止何处迸出的血液。这是来自地狱的景象。

在我记忆里最后的一个瞬间,我只记得妈妈紧紧地抱住了我。

——而当我从医院醒来的时候,就已经只有我和彩两个人了。

这样子活下去真的很累啊。

——在那之后,我就只有小彩一个人了。相濡以沫的未来,也得这样走过去吧。

她很喜欢吃章鱼肠。所以我也经常给她做。

当我看到她绽放的无忧笑容的时候,我会想到——啊啊,真的,太好了。

第二年她的生日,我送了她一条项链。不过我实在没有什么钱,所以其实买的是便宜货——但那都不重要了。闪闪发光的蓝色宝石,她闪烁的眼瞳直盯着项链看着,我知道我选对了。虽然事后她告诉我还是章鱼肠更好,不过她一直带着这项链的事实却出卖了她。

所以,我没有做错什么吧。

……我不是坏孩子吧?

第三年的春天,风已经渐渐开始变暖了。寻常的一天,彩和我一起出去玩。

当我们要过马路的时候,彩的项链掉到了马路上。

我没来得及呼住她——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冲了出去,为了捡起那个项链。

——却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车子。

那时,紧张地一动不动的我——是不是本能改变什么呢?

但无论如何现在一切都已经无可改变了。

鲜血从我的视野里飞了出来。

纷飞的警笛声。渐渐变多的人群,围绕着跪着的我和那样的你。

我哭了——我想,没能照看好你的,没能飞出去救你的我,没有资格活下去。

那天以后,我把碎得不成样子得项链收在房间里最深的抽屉里。然后我不再去学校。

但是小彩,这样的我……是不是也有机会被饶恕呢?

当然,没有回答。

「喂?」

仍然是凌晨三点。那之后过了几天,电话对面的她好像不再有什么异常。

也许异常的是我。想起小彩的事情的几天后,我对接这通电话都有些恍惚。

——所以,如果我想忤逆神的话。是不是也是可以接受的呢。

「呐,你。」

「……说实话,你不觉得那个神很碍事吗?」

「你看啊,我们不能知道对方是谁,也见不了面。这样子吊着我们有什么意思啊,这个神是不是喜欢恶作剧啊?」

「……我觉得不能这么说。神明大人说过了,在合适的时机,我们会能知道对方是谁的。」

「而且,我们现在能在这里通话也是拜神所赐吧。」

是正论。所以只是我在撒泼打滚而已。

「……但我还是想试试。」

「……呐,你,我的名字是——」

电话被挂断了。

真可恶啊,这个神。

「喂?」

「……我生气了。」

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吗。

「那个,请问一下是为什么呢?」

「昨天我说过让你不要试了吧?结果你还是试了。」

「然后电话就被挂了!可恶,我明明留了一堆话想说却说不了,今天你得听双倍了!」

「……好好,我的公主大人。今天就听你的。」

不知怎地,当我在之后听她说了好几个小时话之后,我感到有些怀念。

「你之前说你窝在家里没出去吧。」

「……我觉得这样不好。你该出去活动一下,不然要少活好多年的。」

「你是我妈?」

「……」

「……嘛算了,我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。」

「……让你在家里这么久都没出去的,是很痛苦的理由吧。」

「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傲慢,但是我觉得如果说出来的话,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些……我是这么想的。」

……说实话,仅仅是这样的想法,也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了。

但是,呐,彩——我真的能原谅自己吗?

如果我原谅自己的话,是不是就是,背叛了你呢?

想要说出来。几乎肯定地,说出来之后,电话对面就会传来安慰的声音。

『你没有错的』,想要听到这样的声音,是一种罪过吗?

内心在高号着,在贪婪地索求着。

……能让我任性一下吗?

尚未整理完毕的心情,到了最后,我只能吐出几个字。

「……抱歉,我可能还没准备好谈论这些事。」

「这样啊。」

「……没关系的。等到你想要说的时候再说吧。」

「——只是……」

她的声音到这里就断掉了。

「……没什么。」

满溢着失落的尾音。

……啊啊。神啊,我的隐瞒,也会是一种错误吗?

我已经一点都不明白了。

……这样的话,让内心的想法就这么驱使下去吧。

「……这周天。」

「就这周的星期天。我会告诉你一切。」

不管这一切变成什么样子,都已经无所谓了。

……彩。原谅我吧。

「这周天吗……?」

电话对面好像在思考着什么。

「……那样的话,大概还来得及。」

以微弱到近乎听不到的声音,她最后这样喃喃道。

「话说回来,那些欺负你的人后来怎么样了?」

「我报警了。最后好像说是让我转校,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现在住的房子,所以就拜托想去一个离这里很近的学校。」

「……碎掉的东西,我也收起来了。虽然碎掉了,但是果然我还是觉得好漂亮啊。」

「……这样就好。我还记得那个人的一切。不过我想,现在我终于能往前迈进一步了。」

是吗。

……即使如此仍旧向前迈步的勇气吗。

我是不是一直在,逃避着这样的东西呢。

不愿意吐露心中的一切,是不是只是,我不想开始向前走去呢。

尚且停滞的时针,不得不让它继续转动的时间,就快到来了吧。

「……祝贺你。」

这样说着,我突然注意到心里一种异样的情感。

——啊啊,那个人,会是谁呢?是不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比得上的人呢。

对自己幼稚的竞争冲动感到好笑,我看向窗外的夜空,漆黑一片,唯有月亮不变地挂在那里。

呐,如果是你的话——我就能打破这片死寂吗?

淅淅沥沥地坠落的丝线,发出了老电视雪花屏幕的声音,让本就不好的通话音质雪上加霜。

「——所以我不喜欢下雨啊。」

「这么吵的声音响彻着,感觉不管听什么音质都变差了。」

「……雨吗?」

「我很喜欢哦。」

对面的人是这么说的。

「……因为下完雨有机会看到彩虹哦。」

「标准的心灵鸡汤发言呢。」

「但是就是这样吧——以前我也很讨厌下雨。但是那个人跟我说了这样的话,所以我不知不觉就努力喜欢上了。」

「……彩虹呢。那个人说每次看到彩虹就会想到我啊。」

如同恋爱中少女一般温柔的声音。

……或是说本就如此呢?

「……啊啊,我突然想起来,我大概也说过这样的话吧。」

……那场车祸过后,也下起了雨呢。

惊涛骇浪一般地,狂卷而来的雨,携着我的忧愁,携着我的回忆,就这么,逃走了。

说不定这才是——我讨厌上雨的真正原因吧。

然而,即使在这样的雨中。

——你也能,笑出来吗?

「你说。世上会有永恒不变的事情吗?」

突发的深奥论题。

「……我不知道。」

原谅我吧,我真的没什么文化啊。

「我觉得呢,自这世界中,若是总有一个人记着一件事的话,大概就是永恒吧。」

「……但。世界上的一切人都终会离去吧。物与我皆无穷的假定,在几千万年以后都会不复存在吧。」

……她这样说道,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。

唯有这一瞬间,我感觉到她无法触及。

「……即使如此。」

「即使如此,我们也要,向前走去吧。」

「——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。」

带着一种笃定的感情。我仿佛看到她的手向我伸来——即使如此也一起向前吧——我仿佛看到这样的邀请。

所以我。用当中空无一物的手,向那里握去。

「……是啊。」

不知不觉,就到了星期天。

这次的我,大概能够获得吐露真相的勇气吧。

因为,你看,彩——此刻的风景,正一往无前地延伸着。

「喂?」

接起电话。这次我的心情已经被整理好了。

「晚上好。」

她没再说话,大概现在轮到我说了吧。

所以我开始讲述——讲述属于遥远过去的回忆。

「……我有一个青梅竹马。」

「准确地说,是有过。」

——不再存在的欢笑声,父母的死。

——亲手做的章鱼肠,蓝宝石的项链。

——闯红灯的汽车飞奔出来的瞬间,噩梦一般的景象,开始缓缓从我的嘴里流出。

不觉间已经到了故事的结尾。

我等待着对方的回复。

「……」

「……你很辛苦呢。」

「我觉得你什么也没有做错。真心地,我这么想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但是。」

「……抱歉,这样可能有些太不识趣了,但是我无论如何都在意这个故事的细节。」

「——你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名字是什么?」

对方显得很焦急。为什么?

不过,名字吗。

无需思考,我将那日夜思念的名字呼唤了出来。

「彩。」

「那是她的名字。」

电话的那头沉默了许久。

在那之后许久,颤抖的声音忽然传了出来。

「……不可能。」

什么不可能?

「……明明是绝对不可能的。」

那个瞬间,我的心中流过一股夹杂恐惧和期待的感情。

——有什么要结束了吗?

「……呐,我问你——」

「——晓君,是你吗?」

诶?

「……为什么,知道我的名字?」

「……」

「……呐,晓君。你还记得吗?之前你偷偷骑你妈妈的自行车载我出去玩,结果在外面迷路了。」

诶?

「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,不过有你在我旁边安慰我,好像夜晚也没那么吓人了。」

……什么啊。这是现实吗?

「……那个时候大家都真是小孩呢。现在大概干不出这种事情了吧。」

「……」

交织的沉默。

心中涌动的火焰。

「……那是真的吗?是你吗?」

「——彩?」

「……是吗,神明大人说的是对的呢。」

「祂说,等你真正愿意袒露自己心扉的时候,我们就能够知道对方是谁。」

如果那样的话,神明大人也许意外地是个好心眼呢。

「……多余的事情暂且不谈。现在最重要的是——」

「——你在哪里?晓君?」

……啊啊,是啊,这个确实很重要。

「……就在过去我们生活过的那个屋子里。」

强压住雀跃,我紧接着问道——

「……你呢?」

「……」

「我也在,这里。」

诶?

「……可是。」

「啊啊,是啊。我们并没有看到过对方。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。」

「——真讽刺啊。我本来想着一知道你在哪里就往那里动身。」

「……可我们一开始就在同一个地方,只是无法触及。」

「……那是,什么?」

无法理解。

「……」

「现在,我们处于同一个地方却无法见到对方。」

「我来做一个猜想吧——」

她缓缓说道。

「……会不会,我们根本不在同一个地方?」

什么意思?

「我们都处在这个房屋里,这里没有任何问题。」

「——问题在于,我们是不是把前提搞错了?」

「……呐。多世界诠释,你听过吗?」

「那是什么啊。」

「……好吧,果然你不知道呢。虽然我也不算了解啦,也就是学校的物理老师提过一嘴。简单地说,我觉得是这样的事情——每当世界做出一个选择,便会导出不同的世界。」

「……不同的世界啊。尽管彼此相似,却最后无法相交。」

「如果说我们处在这样不同的世界里……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。」

「在我的世界里,晓君为了保护我而去世了……而在你的世界里,却是我死了。」

……喂。

「这样的话……」

「……我们大概没法见面了呢。」

「……神明大人告诉过我。今晚就是最后的期限。」

「什么?」

有什么在被夺走的感觉。

「……今晚以后,这个电话就无法打通了。这是神明大人所说的。」

「当他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,好像很悲伤的样子。用虚弱的声音不停地对我道歉,说他也无从改变这件事。」

「……就要结束了。呐,晓君——世上是不存在永恒的东西的。」

她的声音分明近乎走向抽噎。

「……尽管我无比希望如此。但是——这里就是终点了。」

「『你只可到此,不可越过』。无尽的深海已经出现在这里了……出现在我们之间。」

……什么啊。明明刚刚才认出对方,可是马上就要离别?

……怎么会有这种事。

「……晓君。」

像是要鼓起勇气一般。她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。

「我真的,真的很想再见到你。」

「……现在能和你在这里交流,一定已经是神的恩赐了吧。」

「所以,在最后,我想要告诉你。」

「……我想要传达,自那天消散的话语。」

几秒的沉默——此刻她在想着什么呢?

「……晓君。」

「——我喜欢你。从过去到现在,一直如此。」

掷地有声的话语。仅此一刻,仿佛整个世界为我们而沉默。

「……啊啊。」

此刻,我要说的话,大概只有一句吧。

但最后的最后……我还是在害怕着。

……请给我勇气吧。

「……我们以后,还能再相见的,一定如此。」

仿佛为什么蓄势一般,我吐出了这句话。

「……呐,彩。」

「我也……最喜欢你了。不论多少年,都一定如此。」

「等着我吧——」

「——区区世界的壁垒,我一定有一天打破给你看。」

啊,可恶,这个气势有点中二啊。

好像被我逗笑了一样,电话那头传来了些微的笑声。

「……啊啊。是啊,你一定会这么做的。毕竟骑自行车那时候你最后都把我送回去了嘛。」

「……你一定会找到我的——我也一定会找到你的。」

太阳就要升起来了。

「……呐,我这里能看到很美的天空啊。」

「……啊啊,我也一样。」

即使相隔万里,我们也正注视着同一片天空吧。

「……早安。明天见。」

我这样说道,下一个瞬间,电话被挂断了。

……即使如此,我们也不得不继续向前。

是这样吗?彩?

我回去上学了。

这之后的故事发展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。

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,考上了一所大概还说得过去的大学。然后我从那里毕业,出身社会。

……我选择了物理相关的专业。仅仅是为了破开——那一面障壁。

早上,我沐浴着朝阳从家中离开。

中午,我回到家中,为自己做饭……我偶尔会练习做一次章鱼肠——尽管其实是很简单的东西,没什么好练习的,但我还是时不时就会想做一次试试。

下午,我继续投入在真理无边的瀚海中。

晚上,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,坐在床上,看着窗外的星辰。

现在又到了凌晨三点。只不过这次的世界格外沉寂。

但我想,即使如此,仅仅就在这张床上,透明的你的身体也正和我互相依偎吧。

说实话,我的研究成果一点都不乐观。

……得不到想要的结果。像是循着藏宝图到达终点附近却没有看到宝藏一般地举足无措。

呐,我有时候会想——尽管这么想就是一种罪过——我们真的无法再次相见了吗?

今晚下了流星雨哦,我觉得那拖着尾迹的身影真的很漂亮。

……你也正看着吧。

想要告诉你这一切,想要从你那里听到这一切。

许一个愿望吧。

——愿世间众生所有的一切,终将与所爱之人重逢。

第二天晚上,仍然是凌晨三点。

……电话又自顾自响了起来。

尽管已经无数次错会了在这样碰巧时间到来的电话,可我还是,忍不住内心欣喜地,立刻按下了接听键。

「……你好。」

传来的是男声。我知道那不是我等的电话。当我想要看看是谁打来这个电话的时候。

……上面没有写电话号码,也没有来电人。

……又一次?

「晓。」

对方知道我的名字。

「……你可能很想知道我是谁。所以我来自报一下家门吧。」

「我就是你们所要找的那个『神』。」

啊啊,是你吗。

「……真的很抱歉。擅自把你们放到一起,然后擅自因为自己的无能把你们分开,真的是最恶劣的行径。」

「……所以,就让我最后一次地赎罪吧。」

「我们该从哪里说起呢。」

「——当你收到这通电话的时候,我一定已经死去很久了。」

「就由这个作为开场白吧。」

哈?

你不是神吗?

「……啊,你可能很好奇,神也会死吗?」

「很遗憾,那个『神』只是一个颇为中二的自称。」

「……我不是神。世上没有神。如果是科学工作者的话,你应该最明白这点吧。」

「……那么,我是谁呢?提示,是你很熟悉的人。」

很熟悉的人,是吗。

辨析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的来源。

……喂,不会——

「答对了——啊虽然我其实不知道你答没答对哈,我只是猜的。」

「……我就是你。晓。」

「……多世界诠释。你已经听过了吧。」

「简单地说,我是没有接到过那通电话的你。大概我的人生本该就这样不幸下去吧。」

「……不过有一天,我在手机上突然看到了。多世界诠释的内容。」

「于是我想到——如果是在别的世界。」

「——我是不是能再看她一眼?」

「……然后我和你一样地启程了。」

「世事难料呢。也许几个量子就能左右我们的世界——总而言之,我在那之后,就走上了和你截然不同的路。」

「……第一件事情是,我成功了。大概一切的成功都需要几个灵光一闪的巧合吧。在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中——我成为了那些巧合选中的胜利者。」

「——能和世界之外通信的电话,不觉得很酷吗?在造出来之后,我没有向外界公开这一点,而是自顾自地开始使用它。」

「……不过在那之前,我得说第二件事情。」

「我得了绝症。在我造出那个装置之后,我就已经没有多久寿命了吧。」

「……在最后能听到她的声音真是太好了。但如果属于我的人生已然不再存在。」

「——晓。在电话那头的你,你的人生还很长。所以,作为我的赎罪,就让你得到一个 Happy Ending 吧——我是这么想的。」

「于是我作为『神』,用那个装置作为转接点,撮合了你们。」

「……在那之后,我才意识到,我犯了一个巨大的失误。如果我死去之后,这个装置到底要谁来维护?」

「如果我向外公布它,我这样野蛮的使用方法,大概世人是不会允许的;反之,如果我把它藏起来,那么它的能源也无法运作多久——也就是我对你们说的那个期限——那么你们该怎么办?」

「……」

「……其实还是有解决方法的呢。」

「我设定了那个装置,让它预留一些能源,为了在这个时候对你发出这通电话,当然,是录音的形式。」

「这是我的请求。」

「晓——由你,来造出那个装置吧。」

「……我会告诉你,你缺失的那些灵感的实质。然后剩下的,就交给你了。」

「——现在,听好了。」

在空白的本子上,我的笔迹飞驰着。不觉间已经有十多页纸被写满了。

……过去多久了呢?

「……以上,我说完了。」

「——祝你成功。」

啊啊,是吗。

「……谢谢你。」

「然后,我会做到的。」

尽管对方已经听不到这些话了,但我还是这么说道。

……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年。

解读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,真的很不简单。但是我竭尽全力做到了。

这个通话装置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用的东西——比如说它只能连接两个世界里极其相近的位置的人,比如说它只有在一天的某些特定时间才能使用。

……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怀疑。

——她还在这里吗?

但那些怀疑很快就烟消云散了。

——她会在这里的。

这是我的确信,一定没有错的确信。

所以,当我终于造出这台装置的时候,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流过我。

——现在,我又一次坐在这床上。拿出手机。

——按下拨号键吧。

「喂?」

几分不安、几分欣喜,我终于又一次道出这个字。

——你听到了吗?

「……晚上好啊。」

啊啊,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。

泪水终于自眼眶决堤。

我向她讲述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。她安静地听着。

「……太厉害了吧。」

「无论是这个晓君还是那个晓君……都做到了难以想象的事情呢。」

啊啊。

「……是啊。可能的确如此。」

「……不过还不够。」

「还记得吗。我们第一通电话的时候,你说我们会找到『答案』的。」

「……果然我已经找到了啊。」

这个世界的障壁,就让它碎个稀巴烂吧。

「……章鱼肠,还没做给你吃呢。」

「等着吧。有一天我一定会把它送给你的——」

这是我所约定下的明天。

此刻的道路仍在延伸着——而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住我们了。

「——我会期待着的。」

话音落下,电话的两头再次交响起了笑声。